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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上的锅开始沸腾，哈莫尼转动火势开关，调成炖煮模式。她在一只抽屉中翻找，似乎和他一样熟悉他们的厨房，最后翻出一把木勺：“我该等等再进来的。我想我吓到奥莉芙了。”
“我没被吓到，”奥莉芙反驳的声音虽然有礼却显得不太自然，“就是惊讶，爸爸没说你有钥匙。”
“我没有啊。”哈莫尼说。
乔纳森也附和：“她知道我们藏钥匙的地方。”
“哦。”奥莉芙从购物袋里拿起一根还泛青的香蕉，剥开皮，避免与两人有视线接触。他突然感到挫败，女儿平时总是可爱又体贴；她对哈莫尼，对其他人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吗，”他说，“哈莫尼，应该给你一把钥匙。我给你弄一把。你其实已经是这家里的一员。”
哈莫尼对乔纳森笑笑，然后回头继续在炉灶上忙活。
“我刚才正和奥莉芙说起，问她想不想过几天来场女孩子间的约会。”她一边搅汤一边说，“修修脚指甲啦，买买东西啦，做做面部护理啦。”她回过头冲奥莉芙微笑。奥莉芙大咬一口香蕉，质问般地看着乔纳森，仿佛是要先得到他的许可，才能开始她们女性之间的联系。乔纳森扬起眉毛以示鼓励。奥莉芙看了他很久，然后才转身对哈莫尼轻轻点头，露出一个苦恼的微笑，表示同意。乔纳森对两人都感到纳闷：对于奥莉芙来说，据他对她的了解，她从不涂脚指甲；而对于哈莫尼来说，她一直煞费苦心地想和他的女儿交朋友。
哈莫尼用木勺指着奥莉芙：“现在就由你决定了，挑好日子告诉我。”
“好，我会的。”奥莉芙快速说道。乔纳森叹口气，知道她永远不会。少女们就像森林中善变的小动物，听到你的脚步声就会逃走，如果你大胆地与她们迎面相撞，她们更是会气得直嚷嚷。你需要等待，要有耐心，等她们主动找你。
奥莉芙将香蕉皮扔进堆肥桶，然后回头看着乔纳森：“爸，我今晚有一堆家庭作业要做……”
“饭好了我们叫你。”
她于是出了门。乔纳森慢慢走到炉灶边，越过哈莫尼的肩膀打量：“那是芜菁？”
“是耶路撒冷洋蓟。”她转身看着厨房门，“奥莉芙刚刚是给我面子对吧？也许我该建议些别的活动，而不是美甲。你觉得她想做什么呢？”
“种树？参加水力压裂法抗议？阅读BuzzFeed新闻网上关于搁浅的海象的故事？”他耸耸肩，“别担心，偶尔尝试一次不感兴趣的事，她死不了的。”他打开一瓶葡萄酒，然后开始观看哈莫尼烹饪。她总是粗心大意的，但很有热情，喜欢美食，眼下食物飞得到处都是，一根手指一直插在嘴里。他记得比莉在炉灶边忙活的样子，更有激情，也更专注——她是个可靠的厨子，她烹饪时会密切关注食物的变化，做出的菜肴总是很上镜——不过他不知何故，总觉得对哈莫尼热心制作的菜肴负有责任。
他将一杯葡萄酒滑过案台递给哈莫尼。“我有个棘手的问题想问你。”他说。
哈莫尼停下手中的动作，将葡萄酒端到嘴边：“关于什么的？”
“比莉有婚外情吗？”
哈莫尼慢慢放下酒杯，擦一把发际线上的汗珠：“婚外情？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迟疑着，意识到这样会玷污哈莫尼对她朋友的记忆：“是这样，我发现比莉对我撒过几个谎。她告诉我周末要出门和丽塔去徒步，但丽塔告诉我，比莉没和她在一起。”
“是吗？”哈莫尼的脸上快速闪过某种剧烈的情绪，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接着她摇摇头，“我敢确定没那回事，她可能就是一个人去徒步了。你了解比莉的，她有时会那么做，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关注其他人会怎么想。”
这番话是想安慰他，但并没有起效。如果比莉对他都撒谎，谁又敢说，她不会对哈莫尼撒谎呢？“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她行为古怪呢，在她死之前？”
哈莫尼整个身体都绷住了。她转身面朝炉灶，开始摆弄炉火的温度。“嗯，是啊。”她背对着他，将一大把绿油油的东西扔进汤里，“但是你知道原因，对吧？”她转身面对他，声音逐渐降低，“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在那个时候。”
终于来了，去年已经封棺入土的话题终于破土而出——他们谁都不想谈论的话题。
他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哈莫尼喜欢逗留在他们家，就算比莉和西恩不在。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和他聊天，哈莫尼总是站得离他有点近，她身体的热量似乎勾起了他体内的某些化学反应。他们四个人一起约会，西恩和比莉忙着激烈辩论，哈莫尼会突然抬起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与他对视，他感到深深的不安、震惊，乃至眩晕，仿佛他们刚刚分享了一个他完全不想传达的秘密。
但是哈莫尼是那样丰满，充满女性魅力，秀发柔软，曲线柔美。比莉虽然更漂亮——她的棱角更锋利耀眼——但是他们毕竟结婚多年。两个人已经一起做了父母，性欲很久前就已消退，他们的性生活只是舒适快速的释放；彼此的熟悉使得过程一定会舒适轻松，但同时也就无法提供任何真正激动人心的高潮。那段时间，乔纳森总要忙到深夜，而比莉清晨就会起床锻炼，他们的作息无法重叠，性爱该怎么调节适应那样的状况？
不过，他本该永远无视这份对哈莫尼隐隐约约的兴趣的。他不像是会对此做出任何反应的人。结婚多年来，也曾有其他出轨的机会自动送上门来：克莱蒙特预科学校的妈妈们，春季募款活动时四杯金汤力下肚，她们的手在他的小臂上逗留时间过久；他去的健身房里的女人，在镜子中对上他的眼睛便不肯移开视线。虽然这总是让他很受用，甚至觉得有点刺激，但显然都不值得他毁掉婚姻。他爱妻子和女儿，他喜欢当一个模范丈夫，他的生活就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模样，他不打算毁掉这一切。
在比莉去世的七个月前，哈莫尼和西恩突然分手了；那之后很久一段时间，哈莫尼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想她是在舔舐自己的伤口疗伤，”乔纳森问起，比莉耸耸肩，“感觉很受伤，可能还有些尴尬，和西恩坚持了这么久，任何人都看得出，两人矛盾很大。我是说，你也看到他以前和我调情的样子了。”他没花太多时间想这件事，哈莫尼的缺席，老实说让他感到松了口气，仿佛他之前一直被困在一只高压锅中，终于有人揭了盖子。
但是接着，在九月初，他与比莉就辞职的事发生争执的两天之后的周六晚上，比莉出门同丽塔去沙斯塔山徒步，奥莉芙去朋友明家参加过夜生日派对，家里只有乔纳森一个人。他与那篇有关比特币的未来的杂志社论作战，大吃大喝毁掉他六块腹肌中还像样的部分。
门铃响时，他已经喝得半醉。也许那就是原因，当他意识到是哈莫尼站在门口时，他没有听从本能中正确的那一方。或者他可能还在生比莉的气，遵从了潜意识中自毁的冲动。不管是哪个原因，看到哈莫尼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没有像应做的那样打发她离开，而是打开了门。
“嘿！没想到是你，”他听到自己的语气中有种过于热情的调子，“你来找比莉吗？她这周末出门去徒步了。”
哈莫尼尴尬地站在门口，徒劳地看着手机屏幕，仿佛手机应该通知她这一切似的。“哦，”她说，“我只是路过，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她羞怯地朝后退去，“那我走了。”
他迟疑片刻：“嗯，我在家。我敢肯定，冰箱里还有瓶葡萄酒。”
两小时后，那瓶葡萄酒就空了，他们相处时光中更美好的部分也随之消失了。乔纳森发现自己正和哈莫尼坐在长沙发上，听她讲述她与西恩分手，挣扎着找到一间新公寓，去塞多纳的一个以宽恕为主的冥想班休息了一个月，刚刚返回来。“我需要重新找回我的情感重心，放弃所有那些有毒的愤怒。我感觉是那样的——”她举起一只手，一边说一边抖动着，“不平衡。”她突然放下手，接着歪着头看他，“西恩出轨了，你知道吗？”
他坐起身：“真的？我不知道，他真是个白痴。”
她看了他很长时间，半透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最后，她向后靠在散放的靠枕上，叹了口气：“他已经交了新女友，一个研究生，年纪只有我的一半。我却被卡在网上约会中没有进展。我都四十多了，还上Tinder，太可笑了。”她赤裸的双脚互相摩擦着，小小的圆形脚趾涂着金属光泽的天蓝色指甲油，金色头发从发辫中披散下来，垂在身后犹如亮闪闪的翻腾的波浪，“你长什么样，为人多么有趣，统统不重要，一旦你的年纪以四打头，你基本就隐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