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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轻微地摇一下头。
“我相信你是因为我爱你。那不是原因，对不对？你认为妈妈还活着，是因为你发现了一些事情，但你不想告诉我。”她越说越激动，“爸，你必须告诉我。”
他不安地动了动：“好吧，养老院里有个护士见过她。”
她摇头：“你已经告诉我，你认为她是个不值得信赖的目击者。还有别的原因，对吗？”
他将大脑模型放回去，将其与水槽边缘对成一条直线：“奥莉芙，我不能每件事都告诉你。”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是一个团队。”
他叹口气：“因为我还不能确定每件事的意义，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让你产生不必要的担忧。你听到医生说的话了，不要有压力。”接着，他看出她听到这些并不开心，“请你，就……让我先处理一下，你服用丙戊酸钠，试着多睡睡觉，我们看看结果会怎样。”他走近一些，转过身，这样就能和她并排靠在橱柜上，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如果你服药，但还是产生幻觉，那我们就知道菲什拜因医生是错的，不是吗？”
她从父亲身上移开目光，发起抖来，突然间觉得空调吹出来的风很冷。她突然感觉很难受，父亲认为母亲身上发生的一些事她可能会接受不了，那些事情糟糕到他甚至都不愿说出来。她再次感觉到他们的疏远，仿佛他们正站在一排自动扶梯上，但是移动方向相反，一个上升，另一个却在下降，她只能难过地看着他的脸沉入黑暗。
“你不会有事的”，妈妈的那句话总是对的，不是吗？奥莉芙心想。尽管在这一天之前，明明没有一件事是好事。
父亲将她送到学校，正值午餐铃响。教室门一扇接一扇砰地打开，克莱蒙特的女孩们陆陆续续走出来，因为急着吃饭补充血糖含量，匆匆的脚步让裙角都飞扬起来。奥莉芙穿过阳光翼楼朝餐厅走去，敏感地意识到橘色的丙戊酸钠药瓶正放在她的背包中。她就是不想吃，反正，谁能知道她吃没吃药呢？
餐厅里提供的是牛油果三明治、巧克力布丁，兵豆沙拉上面吓人地点缀着血淋淋的甜菜根。她端起托盘，发现娜塔莉坐在大窗子下面的一张餐桌上，和明、特蕾西一起。她的心沉了下去——她原本希望娜塔莉单独一人的。
她走过去，娜塔莉移开，给她腾了个地方。她将托盘放在明和特蕾西对面，两个人正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悄悄话，她们的头发落下来，围在脸颊周围，形成一道防护帘。聪明女孩和漂亮女孩，学校的女生一般这样称呼她们。奥莉芙认为明和特蕾西之所以这么依赖彼此，是因为她们性格互补，两人在一起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人，比独自一人要舒服。她记得以前她也常常和她们坐在一起，头发形成一道防护帘，咯咯笑着，说些乱七八糟的。一年前还是那样吧？倒不是说她们现在对她不好，只是自从她妈妈消失后，她们就把她屏蔽在了外围。她希望娜塔莉也不再和她们来往。
“你今天上午去哪儿了？”娜塔莉问。她的头发卷在脸部四周，像一个光环，狂乱而不受控制，用一只儿童用的蝴蝶形发卡随意地别在一只耳朵上方。奥莉芙羡慕地看着那只发卡——娜塔莉似乎从来都不担心别人怎么看她——然后咬一口三明治，抑制住冲动，没有伸手去抚平娜塔莉头发中特别翘的那一绺。三明治软得叫人讨厌，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的。
“去看医生了。”奥莉芙含着满满一嘴的食物，说着看了一眼明和特蕾西，谢天谢地，她们对她似乎没什么兴趣，而是起劲地将巧克力布丁搅成一团糖浆似的糨糊，讨论一个僵尸节目最新一集的情节，奥莉芙从来没看过那节目。
“因为你周一晕倒的事？”奥莉芙因为娜塔莉的大嗓门而畏缩了一下，这一次她真的希望她的朋友能控制一下嗓门。
“对，”她降低音量说，“我爸带我去看神经专科医生。太荒谬了，他让我做核磁共振成像。”
“太酷了，”娜塔莉伸出一只手搭在奥莉芙胳膊上，捏了她一下，抽走手后她还在疼，“你应该把成像的图片复印一张裱起来，实在是太酷了。”
明和特蕾西突然间看了过来，明扭头打量奥莉芙，瞪大眼睛。她的鼻子上有一个长了很久的粉刺，被她用化妆品遮住了；一头黑发亮得如同漆皮，只有挑染成紫色的几绺有些卷。“我看到你摔倒了！是怎么回事？”明扭头对特蕾西说，“她好像直接从楼梯顶层摔下去了，赫仑先生吓坏了，叫了救护车，忙前忙后的。”
“哦，没什么，只是眩晕而已。可能是脱水什么的。”她拨弄着三明治，摘出里面一个筋特别多的豆子，“那么，今天上午我错过什么了吗？”
但是为时已晚，明和特蕾西用好久都不曾有的感兴趣的目光看着她，娜塔莉担心地皱着眉头。“等等——那你跟神经科医生说了你的幻视吗？”娜塔莉问，“你做核磁共振就因为那个吗？”
“幻视？”特蕾西低声低气的声音显得很夸张。她好奇地看着奥莉芙，双手抓着浅黄色的头发，窗子滤进来的阳光将她的发色染成奖杯一般闪亮的金色。她用的面霜闪着微光，叫人分心。
“朋友们，奥莉芙是个灵媒。她一直在说她妈妈的事……”娜塔莉斜一眼奥莉芙，扬起眉头，仿佛在为揭露这个秘密而征求允许，虽然她已经先斩后奏。她俯身趴在桌子上，手掌向下递给明和特蕾西，仿佛在邀请她们加入秘密。
奥莉芙缩在座位上，对这一切感到不舒服。
“等等，你周一又幻视了，所以才晕倒吗？”
奥莉芙点点头，脸烧得火辣辣的。明皱起眉头看着她，仿佛奥莉芙刚刚证明她是一种罕见的崭新的生命形式；特蕾西微微张着嘴，露出一副相当白痴的表情，她试着将头发横在嘴巴前面加以掩饰。奥莉芙知道她们一旦离开餐桌，就会在背后议论她。
“看到了什么？”特蕾西屏住呼吸。
奥莉芙看一眼娜塔莉，想寻求安慰。娜塔莉笑着回应，仿佛并不为此担忧的样子，于是奥莉芙就放心了一些。“火，”她说，“我看到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
特蕾西的脸垮了下去：“就只有——火？”
“非常大的火，烫得厉害。”奥莉芙想要自我辩护。后颈上的汗毛刺痒，她回想起刚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她所感觉到的恐惧：熟悉的下坠感，燃烧的气息，接着突然之间，她的母亲就站在身边。突然之间，她们周围全是树，那样的浓密，连头顶的天空都看不清了，整个世界似乎都暗了下来。
母亲的手上有个东西：一只手表。
母亲看着她的两侧：“你认为呢？我应该做吗？把它烧个精光？”
不，奥莉芙心想，别。
但是为时已晚，因为一堵火焰之墙正在越过地平线，那样逼真，她发誓她能感受到热浪从身后扑来。她能听到附近传来不祥的隆隆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或许只是火焰吞噬氧气的声音；一种令人厌恶的危险感悬在空中，一种身体面临危险的感觉。她的母亲呢？她自己呢？接下来她所知道的，就是她躺在地上，四周围了一圈女孩，还有赫仑先生异常担忧的脸庞。
“所以，会怎样？那意味着什么？学校会着火吗？”明甚至都没费心掩盖声音中的怀疑。
奥莉芙耸耸肩，看着娜塔莉寻找后援。但是娜塔莉靠在长椅上，双手背在身后，等待奥莉芙做出解释。
但是这次幻视意味着什么？火只能是火，除非你知道发生在哪里，是什么时候，燃烧的原因和发生的对象。三个女孩看着她，要求她给出逻辑、谜底或观点，奥莉芙想到背包里装丙戊酸钠的药瓶，想到核磁共振成像图片中没有形状的那一团灰色物质，想到她脑袋里不定时发出砰的一声的神经元。她的特别身份溜走了，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死了妈妈的精神科病号。
然而，尽管有背包里的药片作为证据，她还是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任何逻辑假设或医疗技术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她的母亲正隐藏在目力所不及的某个地方。这种感觉已经在她胸中扎根，有绳子将它们捆在一起，她不会让任何人——医生不行，明和特蕾西不行，父亲不行——有机会将它赶走。
她眯起眼睛看着明和特蕾西。“我想我看到你着火了，”她对特蕾西说，“你尖叫不停，头发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