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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什么样？”他说，“吓人吗？危险吗？”
“什么？嗯，不吧？”她皱着眉头，依然靠在起亚车上，“我是说，我不是太了解他。不过他在楼梯间会打招呼，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他曾经差点杀死一名警察，”乔纳森急忙说，“他还引爆了一系列炸药，在监狱蹲了二十五年。”
“真的吗？”女人一脸的惊恐，“他？你确定？”
乔纳森点头：“你知不知道他家里有女人？你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声音，比如，你知道的，就是有人被迫囚禁在里面的声音？”
女人精心修过的眉毛皱了起来。“天哪，不！”她否定道，“神哪，你说我应该搬家吗？他是捕猎者什么的吗？”
“我敢肯定你不会有事。”他安慰她。
女人担忧地点点头，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抱歉，但是我得走了。我约了兽医，要迟到了。”不过在上车前，她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我见过照片里的女人。”
他的心狂跳起来：“她？”他愚蠢地指着比莉，仿佛照片里还有别的女人似的。
“是的。”她说，“她现在看着变化很大，老了，变得更加保守。不过是的，我非常确定，我见过她，好几次。”
他回头看着公寓楼，一排排的窗户都没开灯。“是最近吗？”
女人摇头：“有好一阵子了，可以肯定至少是一年前了。我记得，因为上次他们互相冲对方大吼大叫，特别吵，在我的公寓都能听见。”
他看着照片：“那后来怎样了？”
她耸耸肩：“她走了，我看到她开车走了。”她钻进驾驶座，拧动车钥匙点火，猫咪在后座上激动地嚎叫，“得走了，我的猫吃了一颗巧克力豆。”
他看着她一寸一寸地横着往外挪车，最后终于开出停车位，然后沿着街道慢慢开走。天已经开始黑了，路灯亮了起来，嗒嗒嗒，给街道投下一层地狱般恐怖的光亮。电话发出哔哔声，是奥莉芙发来了一条信息：“在娜塔莉家，马上回家。”
他在外套口袋里翻刨，找到一张细长的咖啡馆收据，还有一小截铅笔。他想了一分钟，各种问题在脑海里旋转。但是纸太小了，写不下太多细节，于是他只写了六个字——“我想和你谈谈”，然后附上名字和电话，塞进西德尼的邮箱。
他最后看了一眼公寓楼的窗子：应该是贴锡箔纸的那间，或许是盖了纸板箱的那个。接着他慢慢跑回他的汽车，想赶在晚高峰开始之前到家。
* * *
(1) 玛丽·卡尔（1955— ），美国女诗人。
15
周日上午父亲带她出去吃早午餐时，她十分确定他宿醉未消。他呼吸间依然有酒精的味道，他的头发里还疑似有烟味，眼睛充满血丝。这让她担忧。上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是妈妈刚失踪的那几个月，当时她偶尔会听见他半夜跌跌撞撞地在房子里到处走，像是迷路的鬼魂。
他们去了离家几个街区远的一家新开的花哨餐厅，是那种鸡蛋菜肴会起法语名字、桌子上的盐是粉红色的地方，跟过去经常和妈妈一起去的那家咖啡馆完全不同——那是一家当地餐厅，最早叫“人民公园”，卖水果丹麦酥、炒豆腐之类的食物，周末会有一大群老人演奏蓝草音乐(1)。
父亲坐在她对面，点了一杯咖啡，眼睛下面的凹陷慢慢地消失了。
她对早餐指指点点：“我的鸡蛋水太多。”
他瞄一眼她的盘子：“不是，他们是用法国方式做的。”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艾米斯。”她把鸡蛋在盘子里搅成一团糨糊。
“老是吃艾米斯，我想换个口味，”他说着舀起一勺奶油燕麦片喂进嘴里，“我们去那儿吃过太多次了。”
她从盘子里一堆搅得乱七八糟的食物中拽出一小块三角形的吐司，蘸着鸡蛋吃了。街上已经有了一些万圣节的氛围，商店里挤满了穿着道具服的小孩子，拿着塑料的杰克南瓜灯篮子要糖。“艾莎女王”和“蜘蛛侠”摇摇晃晃地从窗口走过，嘴里塞着棒棒糖。“艾莎”停下来，看着窗户里面的奥莉芙吐舌头。
奥莉芙吓了一跳，也冲小女孩做了一个鬼脸。小女孩的舌头左右摇摆，片刻之后，奥莉芙意识到，小女孩其实根本看不见她，只是对着玻璃的反光在检查自己的紫舌头罢了。
“我在想，他们的父母知不知道，那种食物染色剂是有毒的。”她大声说完扭头看父亲，意识到他正专心地看着她，仿佛是想穿透她的皮肤和颅骨，看进她的大脑一般。
“爸爸，别这样看着我。”她终于说道。
“什么？”
“你一直盯着我看。”她说。
他眨眨眼移开目光：“就是想知道，你现在跟昨天早上相比，感觉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她如实回答。
他看上去松了口气：“或许你只是需要安定下来。癫痫发作过吗？”
“没。”她想到家里房间中的药瓶，想到她昨晚到家后是怎样将丙戊酸钠倒进马桶，想起它们打着旋儿冲下去的样子多么美丽。她在橱柜的旧药瓶中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些看起来大致差不多的药——是一种薄膜包装的过期的抗过敏药——她将它们装进瓶子里替换，以防有人专门监督她吃药。比如吉莱斯皮夫人，或者爸爸。
现在她感觉头脑清醒多了，过去几天那种绝望的钝铅笔般的感觉消失了。她能感觉到，她又兴奋起来了，仿佛分子已经开始运动，无论今天世界打算发送给她什么信息，她都已经调频好准备全部接收。母亲就在视野之外的某个地方，奥莉芙又能感觉到她了，她正在悄悄回来，就快能看见了。这让之前她无法思考的每一件事——父亲亲吻哈莫尼，与娜塔莉的关系破裂，母亲可能是被前男友绑架了——都以某种方式变得更容易接受起来。
父亲轻轻地敲着燕麦粥上的糖衣，往下面看，仿佛凝乳中还有什么值得捞起来吃的东西。“好吧，那我猜是药开始起作用了。”
“当然。”她撒谎。
他抿着嘴唇：“我担心你，甜心。你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她看着他捏勺子的手指，第一次注意到跟她的相比，他皮肤上的皱纹有多深。不是老人家的手，还没那么严重，但比她记忆中的要老。她吓坏了：“别担心我，爸爸。我不会有事的。”她被自己的秘密鼓励着露出微笑，“就像妈妈以前经常说的那样，对吗？”
他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说起来，”他清清嗓子，“开庭日——听审会就在明天了。我知道你打算参加，不过我想那毕竟不是什么好主意，综合各种因素考虑。”
她花了一分钟时间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是说，妈妈死亡证明的听审会吗？还要举行吗？”
“当然。”他说。
“但是我们认为她有可能没死。”她表示怀疑。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将碗里的燕麦粥搅成糨糊。“你想说什么？”她问。
他摇摇头：“我还不能确定。”
“那就取消！”想到法庭要发布她母亲的死亡证明，她惊恐不已——仿佛只要签署一份表格，就会抵消妈妈仍然活着的任何可能性。
父亲叹口气：“事情不是那样运作的，他们不可能让你取消。再说，这次听审会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年了。”
奥莉芙丢掉叉子，那叉子从她的盘子上弹落，咔嚓一声掉在地上，鸡蛋渣溅得桌子上到处都是。父亲眨眨眼看着她。“你甚至都不在乎，对不对？”她说，“你很高兴她走了，现在你可以和哈莫尼在一起了。”
她起身走出餐厅门，留下父亲匆忙付账。
她差不多快走到家时，才听见身后的人行道传来他响亮的脚步声。他追上来和她并排行走，重重地喘气，一只手扶着腰：“嘿，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你这样不公平。这事和哈莫尼无关，也和寻找你妈妈无关。这只是一个法律程序，我能说话的地方很少。”他盯着脚下，然后开始爆发，“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奥莉芙，问题出在支付账单上。我们需要人寿保险赔偿金。”
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耳朵，她不想思考这样的事——让每一件事运转的隐形机制。一旦你知道香肠是用什么做的，你就再也不想吃了。“你必须诚实，”她说，“你得说你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