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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棱两可的三角函数题，你知道什么？”
“一无所知。”
“天哪！爸爸，你真没用。”她笑着说，“算了吧，反正我也饿了，应该做晚饭了吗？”
他跟着她走进厨房，开始将冰箱里的食物往条案上拿。奥莉芙最近决定当个素食主义者，这样一来就必须更换烹饪方式，乔纳森不愿自己一个人处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商定好新的模式，奥莉芙提供菜单，乔纳森提供食材，两人一同烹饪。今晚的菜单是旺火爆炒藜麦甘蓝豆腐，最后做成了一团相当黏稠的糨糊一样的东西，奥莉芙果断地用抹刀挑着品尝，乔纳森则比较怀疑，厚厚地盖上一层能掩盖味道的豆酱。在不断褪色的薄暮光线中，两人在灶台旁不停地撞到对方，都还不太熟悉他们的厨房双人舞。
奥莉芙转身戳戳豆腐，最后决定与父亲保持一致，在自己的盘子里盖上厚厚的豆酱。
乔纳森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胳膊，带着一种嘲弄的沮丧：“那属于犯规，罚两分。”他弯腰假装要在女儿的衬衫上擦手臂。
她笑着躲开了：“嘿，这下我必须换衣服了，今晚我还准备继续穿这件衣服呢。”
“火辣约会吗？”他扬起一边的眉头。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乔纳森拿起一块海绵，帮她擦拭袖口，结果却越弄越糟。“反正我必须洗衣服了，”他说，“扔进去一起洗。”
其实衣服还不用洗，这一点让乔纳森很骄傲。他终于弥补不足，征服了这座房子。冰箱里总是有存货，卫生间用的卷纸总是满的，房产税账单已经提前支付，条案上碗里的香蕉完全成熟，又尚未出现一个黑斑。
乔纳森能做到这些，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们用了一个每周上门一次的家政人员，这是十二月中旬人寿保险赔偿金终于到账后，他冲动之下做的第一件事。其余的钱——除去偿还账单和马库斯的欠款的相当大一笔钱——都存在银行，等待他想出处理办法。比莉的死亡证明存在他卧室中能防火的锁柜里，不过现在既然文件已经到手，和未到手之时相比，重要性打了许多折扣。
事实证明，比莉的死亡证明就和她的出生证明一样。寄到邮箱后，乔纳森将两份文件放在一个文件夹中，标志着比莉人生的起点和终结，两者之间并不算长的时间，标志着她曾经真实生活过的方方面面。当时他坐在那里盯着两份文件看了许久，感觉有某种悲伤的情绪正从体内漏出，接着他将文件夹塞入一个马尼拉纸信封中。
我原谅你了，比莉，他想到。即便没有天使突然出现在上方高唱，赐予他和平与宁静，他感觉依然相当好。
过去几个月来，唯一真正受到影响的，就是他与哈莫尼的关系，他们分手了。去圣克鲁兹见过瑞恩后不久，乔纳森就提出来，那场不愉快的对话出人意料地急转直下。“我还没准备好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我知道奥莉芙也没准备好接受我进入另一段感情。”那天他们在他家厨房餐桌坐下后，他温柔地告诉她，“老实说，考虑到你我之间所有的复杂历史，我甚至不确定，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是否正确。和你在一起——我有很强烈的依然生活在过去的感觉。”
他本以为，哈莫尼会表现出应有的受伤模样，但考虑到整个情况，同时也能给予理解和原谅。可实际上，哈莫尼脸上红晕褪去，像突然间拔掉了塞子的浴缸。“你开玩笑吧，”她断然地说，“还是因为比莉吗？到现在还这样？”
“不能那么说——”他说。
“去他的吧。”她打断他，双手放在桌上，坐得直直的，眼睛突然被怒火点亮，“去年我花了这么多时间来保护你不被她的破事伤害，你知道吗？我了解的她的事，我一直都闭口不提，因为那对你来说不公平，会让本来就伤心的你更加受伤。我想等你自己弄清所有的事，弄清比莉的真实模样。但是你还没有，对不对？尽管发生了这一切，你依然将比莉供在圣坛上，崇拜她。”
说完，她跳起身，走进他的书房。他能听见她在办公桌里到处搜寻。回来时，她拿着一张纸，递给他。他展开来，抚平折痕——纸张仿佛被揉过——阅读第一句话：“你好，西比拉，我是瑞恩·拉特利夫，你二十一年前放弃的女儿。”
他抬起头：“我已经知道瑞恩的事了。你也知道？”
哈莫尼眼中有某种神情一闪而过，某种自以为是并扬扬得意的神情：“我当然知道，比莉怀孕时，我甚至比她更早知道。我去那间林中小屋探望过他们，发现比莉弯腰坐在马桶上，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她虽然否认，但我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摇摇头，“你忘了，我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加重语气强调，显然没发现这其中的讽刺，接着她的语气突然变平缓了，“你猜去年是谁告诉西德尼他有个孩子，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当然不会是比莉。”
乔纳森用僵硬的手指紧紧抓着信：“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信为什么会在我的桌子里？”
“收到这封信时，我刚好来找比莉，是好几年前了。”她指着对面的椅子，仿佛比莉正坐在上面一般，“她打开邮件时，我们就坐在这儿喝红酒，聊天，突然之间，她脸色苍白，像一张白纸。我看见她的手把信纸揉皱，扔进垃圾桶。她离开房间后，我把信捡起来收好，也是为了她，你知道，以防她改变心意。”哈莫尼转过头，掩盖脸上的怀疑，“她死后，前一阵子，我把它放回你的书桌抽屉，想着你最终还是会找到。你应该知道，但我不想当揭露真相的人。因为我知道你会开枪打死传信人。”她用麻木的手指抓住桌子边缘，“你难道不明白吗？比莉总是逃避一切，她只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完全不在乎那会影响其他人。她以为自己比其他人都厉害得多，就算她曾是你最好的朋友，感觉也像是她随时都在看着你，做评判，等待你做出让她失望的事，那样她就有理由向你发起攻击。二十五年来，她一直那样看着我，我却像个受虐狂，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找她。”
“她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开始充满防御，他不喜欢哈莫尼这样，“你把她像这样剖开来分析想做什么？”
她盯着他，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天哪，看看现在的情况。比莉已经走了，但依然在暗中破坏我的禅定。”她竭力想要镇定，但显然很难，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动，接着她似乎放弃了。她睁开眼睛，抽动嘴唇，露出一个阴暗的微笑：“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徒步事件是不是整个都是骗局？她是不是独自走进日落，以逃避她自己制造的烂摊子，就为了……消失，将这一切破事留给我们处理？”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太讽刺了。哈莫尼瞪着他，站起身：“等你想通，给我打电话。”她说着走出门，把门重重地摔上。
但是他尚未给她打电话。他想：我不会打。并非他将比莉的形象神化得那么崇高，而是因为他的生命中似乎不再有需要填补的空洞。或许有一天洞口会重新裂开——当奥莉芙终于前往未知的目的地之后——但是现在，他的人生已经圆满。
尤其是今晚，生活显然非常正常，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发展。炉子上藜麦冒出热气，爆炒的菜肴已经装进一只大浅盘，端去了餐桌，不祥地凝固起来。门铃突然响起时，他们刚刚坐下准备吃饭。听到铃声，乔纳森和奥莉芙都看着对方。
“在等人？”乔纳森问。
“没。”奥莉芙说着站起来。
奥莉芙打开门，僵在那里。是娜塔莉，她刚打完羽毛球从更衣室出来，身上还有汗，卷发还是湿的。奥莉芙已有好几个月没见这个朋友（从前的朋友）了——那天，她第一堂课开始前就离开克莱蒙特，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娜塔莉感觉就像是刚钻出的一粒时间胶囊，奇怪地毫无改变。不过她的头发稍稍短了一些，戴着一副没见过的复古人造树脂耳环，还瘦了不少。看着娜塔莉，奥莉芙突然感觉到一阵伤感，因为她意识到，所有那些让她怀念的与娜塔莉共度的时刻，都永远不会再返回。
娜塔莉拿着奥莉芙为科学展览项目做的风力涡轮机，因为在展览柜中放得太久，它已经布满灰尘。她将模型递给奥莉芙：“他们要换展了，我想着你也许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