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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连贯的意识。嗯,行了,他不情愿地想,路障清除了。他可以现在就下去,当然,最好还是再等一会儿,“搅肉机”有可能会使诈,反正他还有一些东西要思考。思考是一项非常规练习,是个麻烦。到底什么才算“思考”?思考意味着找出漏洞,虚张声势,蒙蔽别人——但这些在这里都不管用。
好吧。猴子,他父亲……让他们来偿还,汲取这些王八蛋的灵魂,让这些狗娘养的也尝尝我受过的苦……不,不是这样,瑞德…我是说,就是这样,但“这样”指的是什么?我需要的是什么?那是骂人,不是思考。一个不祥的预感让他胆战心寒,于是他迅速跳过了还没有来得及解决的诸多争论,生气地对自己说:“就是这么回事,瑞德,如果你想不清楚就不能离开这里,你会挨着金球暴死在这里,葬身火海,然后化为泥土,但就是不能离开。”
上帝,要说的话都跑哪儿去了?我的思想都跑哪儿去了?他啪啪地在自己头上给了几下。我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过一个思想!等等,等等,基里尔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基里尔!他兴奋地在记忆中搜索,那些话语也跟着浮出水面,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但没有一个是对的,因为基里尔就没留下过什么话。他留下了一些画面,模糊而亲切,但完全不像是真的。
卑鄙下流,背信弃义!他们陷我于不义,让我哑口无言,这些个杂种!混混——我生来就是个混混,现在变成了老混混。这不对,你听到我说的了吗?以后应该一劳永逸地明令禁止这样。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思考——他终于来了,老基里尔——只有我不相信这点。我原来不相信,现在也不相信。我不知道人生来是做什么的,我出生了,所以如今我在这里。人只要吃得下的,什么都吃。希望我们这些人都身体健康,他们那些人都不得好死。谁是我们?谁是他们?如果我高兴了,伯布里奇就不高兴;如果伯布里奇高兴了,“四眼”就不高兴;如果“嘶喉”高兴了,其他人就全都不高兴;要是事情对“嘶喉”不利,像他那种总以为自己能够应付的傻瓜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天啦,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我一辈子都在跟科特布莱德上尉斗,而他一辈子都在跟“嘶喉”斗。他只不过希望我能放弃偷猎,可是我有一家子需要养活,怎么可能做到?让我找工作?我不想为你们工作,你们的工作让我恶心,懂吗?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谁和你们共事,那他就得从头到尾替你们当中的某一个工作,除了奴隶什么也不是。而我一直就想做我自己,特立独行,那样我就能唾弃你们所有人,唾弃你们的无聊和绝望。
他喝完最后一点白兰地,使出全身力气把空酒壶摔在地上。酒壶砸中地面后弹起,在太阳下闪耀着,滚到一边去了。他很快便忘了这个,手遮着眼睛坐在那里,竭尽全力既不去理解什么,也不去思考什么,仅仅想看清楚事情本来的样子,但他看到的都是一张张脸,脸,脸,更多的脸……此外还有钞票、酒瓶、死人留下的一团团衣冢,以及一行行数字。他知道必须要摧毁这一切,并且也渴望摧毁它,但估计当这一切全部消失时,留下的也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平地了。这种挫败和失望的感觉让他更想背靠着金球。他站起来,下意识地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开始向下朝采石场走去。
太阳烘烤着大地,一些红色的斑点在他眼前飘来荡去。采石场上方的空气轻轻地颤动着,微光里的金球就像波浪中的浮标一样上下起伏。他从挖土机的铲斗旁边经过,因为迷信而抬起脚走路,确保不踩到地上的斑点。接着,他在碎石堆里艰难跋涉,穿过采石场朝闪烁舞动的金球走去。他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但与此同时,一股寒意在他身上游走,就像昏天暗地地经历了一场宿醉,让他直打哆嗦,嘴里的粉尘硌得牙疼。他停下来想要思考一番,结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样的祈祷:“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个畜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没告诉我要说什么。我也不懂得思考,那些狗杂种没让我学会怎样思考。但如果你真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那就请你自己弄明白吧!请看看我的心底,我知道你需要的都在那里,肯定是这样。我从未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任何人!它还属于我自己,还是个人哪!抽取我内心所盼吧……只要不是那些肮脏的东西!真见鬼,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他说的那些话……‘但愿每个人都快乐、自由,愿所有人都兴致勃勃,满载而归!’”
①1盎司=28.3495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