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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了头绪。除此以外，她还能去哪儿？她为什么对他来说这么神秘？他怎样才能将她拉回身边？他怎么才能钻进她的思想，解开里面扑朔迷离的谜团？他的女儿这些天都在关注什么？
娜塔莉，他意识到，也许她们在一起。
他驾车回家，从厨房抽屉里拿出一本折了角的克莱蒙特学校通信录，一页页地翻，直至找到娜塔莉的联系方式。他用家庭电话拨打她的手机，希望她的来电显示能识别他们家的号码，不要拒接。娜塔莉的电话响啊响啊却无人接听，他看着时钟，试图分辨是不是赶上了她上课的时间。他留了一条语音信息，挂断。接着他再次拨打。
这一次，娜塔莉立刻接了电话。“奥莉芙，”她小声说，“你打电话做什么？”
“我是奥莉芙的父亲，”他说，“你好，娜塔莉。”
他能听见娜塔莉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学校走廊中。“哦，”她说，“奥莉芙又逃课惹麻烦了？”
“可以这么说。”他说，“娜塔莉，她在哪儿？”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一阵静电干扰声——他能听见学生会主席在用学校的喇叭发言，说的是秋季狂欢节的事——接着娜塔莉回来了。“我不知道。”她说。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今天计划逃课？”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没有。我们算是出了点问题吧，现在不讲话了。”
她唯一亲密的朋友，他为女儿心碎：“那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她小声说，“我得挂了，我是借口上厕所接的电话，如果不马上回去，老师要发火了。”
“等等，”他问道，“最近这些天，我女儿看起来怎么样？”
她听到这个问题似乎很困惑，或者只是因为打电话的人。“很困惑。”她终于说道。
“为什么而困惑？你是说，因为她妈妈，她的癫痫发作，还是……”
“一个男孩？”她停顿片刻，“不是男孩，不是。听我说，抱歉，我得走了，再见。”
他将话筒握在手中，思考着。娜塔莉说这句话——不是男孩——的方式中有某种东西引发了他的犹豫。而且，毫无缘由地，一个在他脑海中酝酿了几个月之久的关键性问题终于浮出水面：他的女儿是同性恋吗？天哪，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她为什么对与男孩交谈不感兴趣了；就能解释她的许多情绪状态，比如他们越来越疏远。她难道觉得，如果告诉他，她喜欢的是女孩，他会不支持吗？她难道就这么不了解他吗？
他的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希望。或许那就是她现在做的事：逃学去找一个秘密暗恋对象。或许他忽略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上楼返回奥莉芙的房间，穿过其中的混乱场面。他跨过那些散落在地的物品，去看奥莉芙贴在墙上的照片，但是上面没有任何能启发他的东西。只有几张和娜塔莉的自拍，其余照片大多数都是她妈妈：比莉和奥莉芙在一间冰屋，脸颊冻得通红；奥莉芙八岁生日时，比莉在她面前放了一个精致的蛋糕；比莉在海滩，笑得脑袋向后仰，下巴歪向云层。他将一堆书推到一旁，好更近地审视这张照片，有一本书从书堆上滑落下来，掉在他的脚趾上，书名是《连接：幻想中见到挚爱的人》。他低头看着这本书，感到难受，心里知道，他的女儿逃学不是为了那种让人放心的正常活动，比如逃课去见喜欢的人。
我已经失去女儿了，他想到，我这么用力地想要纠正事情，但还是失去了她。很久以前，我就把她输给了比莉。
他下楼梯走进起居室，站在那里往前窗外面看，仿佛奥莉芙会神奇地在车道上现身一般。他撞翻垃圾箱撒出来的垃圾依然散落在门前草地上：喝空的酸奶杯、发霉的百吉饼、比莉的笔记本电脑发出的金属光泽。这时候——“老天哪！”他大叫出来。
他冲到路边，将其他垃圾推到一边，双手沾满咖啡渣，接着猛地从最下面抽出比莉的电脑。
他坐在草地上，打开电脑，祈祷昨晚丢掉时没有损坏任何东西。硬盘驱动发出危险的轰鸣声，机身深处发出一声不祥的巨响，但启动了。他等待着，牛仔裤被屁股下面恶心的垃圾打湿了。
接着他打开比莉的联系人数据库，找到那个名字：瑞恩·拉特利夫。
我来了，比莉，他想到。
开车从伯克利去圣克鲁兹大概需要十分钟，愤怒驱使他的脚一直死死地踩在油门上。他滑行开过17号公路的弯道，绕过运木材的卡车，快速越过山顶，下行来到山的另一面。他既没有撞车，也没有被警察拦到路边，实可谓一个小小的奇迹。
在路上，他的思绪一直在见到比莉后想问她的数不清的问题之间转悠：你怎么能离开我们？关于你的事，有任何一件是真的吗？你为什么不信任我，告诉我你过去的真相？我与哈莫尼的亲吻是导致你离开的最后一根稻草吗，还是说你本来就准备离开？如果我们尝试，能阻止你吗？是什么使得这个家伙比我们还重要那么多？你是反社会者，还是只是孤芳自赏？
你爱过我吗？还是说，那一切都是演出来的？
他好奇她去了圣克鲁兹会见到谁，她是否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比莉；她是否会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而编造故事；她是否还有良心，感到羞愧。而这之中最令人不安的想法就是——如果比莉确实想把奥莉芙要回去该怎么办？如果奥莉芙想和她母亲在一起又该怎么办？那他会做什么？
你有过选择的机会，比莉，他在心里愤怒地说，你选择了离开。现在轮到我选了。
抵达圣克鲁兹后，他发现自己位于城镇边缘一个杂乱的社区之中，这里看上去很惬意但缺乏打理，是一个冲浪村，看起来像是曾经也有过繁荣的年代。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找到比莉，不过这个月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意外，他已经能承受这样的“惊喜”。
拐上马蒂奥街，他立即看到那辆斯巴鲁车停在路边。他猛踩刹车，滑行停在后面。车子停在一座绿色的平房外，他用了一分钟时间来确定：斑驳的涂漆、一面虎鲸旗、庭院里的自行车、一棵大橡树。这就是妻子电脑中一系列奇怪的照片里的那座房子，碎片咔嚓一声拼合完整。
他大步走到前门，按响门铃。
不等他坚定决心，门就打开了。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可能失去了理智。因为比莉站在他面前。但不是那个伯克利妈妈比莉，一头棕发披散在肩头；而是一个更年轻的比莉，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就是他十七年前遇见的那个女孩的复制版，只是头发是金色。一样的精灵般的浓密头发，一样的长有雀斑的精致的颧骨，一样的小巧玲珑的下巴。比莉的暗色眼睛瞪得很大，张望着。他不辨方向，仿佛走进了一台时光机。这是幻觉吗？是奥莉芙一直在经历的那种画面的镜像？
年轻女人看着他：“你好，我能帮你些什么？”
他终于又能出声了：“我来找瑞恩。”
“让我猜一下，你是奥莉芙的爸爸？”她打开门，脸上露出被逗乐的表情。现在越过她的肩膀，他看见他的女儿正坐在年轻版比莉起居室中央的一个蒲团上。看到他，她跳了起来。
“爸爸，”奥莉芙的眼睛被兴奋点亮，“妈妈不在这儿，她没有婚外情，你错了。我们都错了。这位是瑞恩——我原来有个姐姐。”
你相信你以为你相信的，直到突然有一天你意识到，你不再相信。或者也许你依然相信，但你决定遗忘，你决定寻找其他信仰，更符合你人生中不断变化的谜题的信仰。
说得更准确些，有些信仰你会一直保持到生命的最后时日：对友善的信仰，对漫长假期的信仰，对媒体力量和美味咖啡的益处的信仰。还有些信仰在你年轻时似乎至关重要，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会逐渐滤出你的生活：对不背弃原则的信仰，对艺术家的优越性的信仰，对硬木地板、保持健康和你改变世界的能力的信仰；最重要的是，对于爱的永恒性的信仰，对你能钻进陌生人的心、了解他们同时也被他们了解的信仰。
在所有那样的信仰消失之后，还剩下的就是：你的孩子，奥莉芙。
乔纳森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起居室里，女儿的髋骨与他的紧紧挨着，他感觉就像自己已经被完全掏空了，成了曾经的自己的空壳。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瑞恩，他妻子的孩子——他明白了，他曾经相信的每一件事都已经被彻底推翻，很有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到正轨。他所知道的事实中，唯一依然正确的就是，女儿就在这里，坐在他身边，她很安全，而且她需要他，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他对她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