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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个时刻，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他们面对面坐着，奥莉芙和乔纳森紧紧地挨在一起，坐在蒲团上，瑞恩则伸展四肢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这座平房散发出浓郁的研究生公寓的味道：昨晚派对留下的强烈酸味，咖啡桌上一个木头盒子飘出大麻的味道，沿着壁炉台摆放的一排墨西哥祈祷用的蜡烛散发出硫黄和红蜡的味道。长绒地毯里有沙子，餐厅桌子上放浪地躺着一条男人的四角短裤。
乔纳森陷入沉默，难以停止地看着瑞恩，像是在清点一份遗产清单：比莉的窄鼻子、比莉的小耳垂、比莉思考时咬上唇的样子。他看看奥莉芙，又继续看瑞恩，在心里对比两人的面貌细节，发现很难接受面前的陌生人竟然比他的女儿更像妻子。整件事的重大程度让人难以接受：比莉有个孩子，奥莉芙有个姐姐，而比莉从未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所以比莉是……是……”他说。
“我的生母。”女孩迅速说道，“我一出生，她就放弃了我的抚养权。我开始找她，我算算，大概是在四年前吧。当时我刚离开收养我的家庭没多久。我父母家住夫勒斯诺，生活糟透了，我遭遇了，你知道，人生危机，于是就开始联系她，在安排领养的机构留了封信。后来我收到了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外祖母罗斯的回信。她有点疯，不知你们是否见过她？神哪。”她怒冲冲地、无精打采地轻笑一声，“就是字面意思的神。反正，外祖母罗斯给我的生母寄了封信，不过西比拉没有回复我。最后我搬来了圣克鲁兹，有一段时间没有惦记这档子事。”她伸出脚，用一根脚趾轻轻推了推桌上那个味道浓烈的盒子，将它推到一本有水渍的《冲浪者》杂志旁。
“大概在一年半之前，有私家侦探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的生母想见我。她过来了，就是需要些时间，对吧？”她说话拖腔带调的，脸上带着隐隐的微笑，“不过在那个时候，那家收养代理机构已经关了，外祖母罗斯，你们知道……也老了，所以西比拉只能雇用侦探来查找我的下落。”她双手放在膝盖上，摆弄她宽大的运动衫，将袖子叠好又展开。她的两只脚相互摩擦，穿的男式水手式短袜溜到了脚趾位置。
乔纳森意识到，他的目光开始让女孩不舒服。他试着转移，但没成功：“你真的见到了她？亲眼？”
她看着他，像是他这边光线有点暗淡一般：“嗯，当然。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一起吃早餐。后来她过来，会和我待几天。来过好几次，我教她冲浪。你们知道吗？她学得非常快。她告诉我，她在波浪中像是回到家中一样自在，感觉真正活了过来。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也是这个原因才搬来这里来的。”她说这些时显得很自豪，接着她的目光与乔纳森交会，脸上有愧疚一闪而过。他想那是否因为她想到，比莉与她过周末，一定就意味着要离开他们。
离开他们过周末。
对乔纳森来说，事情开始水落石出。比莉日程中消失的那些周末，性感涂蜡的收据，卡尔文·金。像是跟踪狂偷拍的平房的照片，或许是金的调查结果。比莉最后一年与他们感情疏远，入住六号汽车旅馆——或许不是为探访父母，而是在寻找收养代理机构的记录。甚至还有他们银行账户中消失的钱，他环顾这座破旧的平房，注意到有一台闪耀如新的大平板电视，还有顶级的立体声扬声器，像是用他银行账户中的现金购买的。
不是婚外情——他明白过来，感觉他的整个身体都变轻了，巨大的重担从他背上离开——而是寻找她失去已久的女儿。他感到震惊，他怎么会把每件事都误解得如此离谱？
“那你的生父呢？”他大声提问。
她摇摇头：“我从没见过他。她说是个——”她的声音降低变成低语，又仿佛担心有人偷听一般用唇语说，“重罪犯。他试图谋杀一名警察，不是好人。”
“西德尼。”他说，另一块拼图突然补入正确位置。他想着，这是否就是那天哈莫尼不希望西德尼告诉他的事——她也知道瑞恩吗？这是她一直如此神秘的原因所在吗？
瑞恩似乎吓了一跳：“等等——你认识我生父？”
“我们上周末刚见过他。”奥莉芙脱口而出。
“天哪，”她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分析这条信息，“但是西比拉说他要终身服刑。不对吗？”她皱眉，他们则摇头，“好吧，该死。那他是她说的那么坏吗？”
奥莉芙看了一眼乔纳森：“是这样，他确实是个重罪犯，但实际上似乎相当和善。与其说危险，不如说可悲。”
瑞恩皱着眉，目光呆滞：“西比拉说——你们确定吗？这事真的让人迷惑。”女孩的眼睛重新回到奥莉芙身上，并且看了她很久，若有所思。接着她俯下身来，双腿折叠在身下，开始认真诉说。
她两天大时就被领养，她的父母从未告诉她真相，一直到十七岁才无意中发现（“有天晚上，蒂蒂姨妈喝醉，说漏了嘴，惹得我父母大怒”）；在这件事上，她从未真正原谅他们。那些天，她几乎不和养母说话，不过也有可能是养母还在生她大学辍学的气；她说她养母就像是在生生活的气，真的需要练练瑜伽、冥想或其他什么的，因为她在身边总让人十分难以承受。上次养母从夫勒斯诺过来，在水槽下发现藏有水烟，气得歇斯底里，威胁如果瑞恩不认真起来，找个“真正的工作”（瑞恩说到这里翻了翻眼睛，手指突然做了个手势引号），就要停了她的零用钱。但不管怎样，她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上午去冲浪，在镇上的餐厅做招待，有男朋友，喜欢去海滩燃烧篝火，或是在家举办家庭派对。父母的事能对付。她只有二十五岁，就应该尽情享乐。
所以，当接到私家侦探打来的电话时，她在圣克鲁兹就只是逍遥，做她自己的事情。当她见到西比拉时，一切突然之间都能说通了。她的生母当然比养父母酷得多，能理解她的人生选择。西比拉就是瑞恩一直梦寐以求的妈妈，像朋友而非妈妈。第一次相见时，两人彻夜长谈，感觉西比拉是想了解她所错失的那些岁月里的每一件事。太阳升起来后，她们出门走上海滩，一起去冲浪，感觉像是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奥莉芙再次插话：“我妈妈的名字刻在蝴蝶海滩的一根木头扶手上，是谁刻的？”
瑞恩的目光转移到奥莉芙身上，露出一个懒散的微笑：“哦，是我们一起刻的。我刻了我的，她刻了她的，就是休息时刻的。浪涛激烈时，人们出海会把名字留下。”
乔纳森试着想象比莉和瑞恩跪在台阶上，一边用瑞士军刀在木头扶手上雕刻，一边大笑。他好奇比莉在那些秘密探访的旅程中都在想什么。或许她后悔放弃自己的孩子，或许她在怀念自己的少女时代，或许她是想在波涛之间重获失去的青春。
总之（瑞恩继续说），接下来的六个多月里，她们见过好几次。瑞恩爱听西比拉的历史，比如她是怎样成为妈妈年轻时的私生女的，她的生父是个危险的罪犯，强迫她做一些非常愚蠢的事。他们叛逆地与外界隔离，但是当西比拉发现自己怀孕时，她知道对孩子来说，那样的生活不好。她不可能那样养育一个孩子，既害怕孩子的父亲，又担心被捕入狱。她举报了她的男友，逃回父母家，并在那里生下瑞恩（瑞恩讲这一部分时身体前倾，手肘折叠撑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短袜）。西比拉放弃瑞恩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类似高尚牺牲，是吧？不过这些年来她从未停止思念瑞恩，过去这么久才取得联系，是因为她对放弃瑞恩的决定感到非常后悔。
瑞恩的脸闪闪发光，眼睛起了雾，仿佛被自己的生平故事触动了。乔纳森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女孩，想象着二十多岁的比莉逃离俄勒冈，怀着孕，充满恐惧，孤身一人。他无法控制地开始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它省事地将比莉描绘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非她自己行为的罪魁祸首。但话说回来，怀孕促成比莉的苏醒，这绝对是有可能的，她感觉被困住了，发现了唯一的逃生方式。真相可能介于西德尼和比莉各自讲述的版本之间；他原本有可能永远也无法发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