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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消失》第63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或许她自己也只是个吓坏了的怀孕的孩子，在犯了一些愚蠢的错误之后，试图拯救自己。
他的愤怒在消失，但还有最后一份疑惑。比莉人生的最后一年就是个谎言，这是无法忽略的；他们的整个婚姻，都是谎言的结果。这些年来，比莉一直对他隐瞒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真是糟透了。但是有可能，他思忖着，是值得原谅的？毕竟，这并非背叛的谎言，而是省略的谎言。一个出自愧疚的谎言，或许还有不安全感；害怕他对她过去的模样的痛恨，会超过对现在的她的喜爱。
天哪，比莉，他想到，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些事需要隐瞒？你认为我没有理解能力吗？因为我不该评断你？
他的思绪迅速地划过他们在一起的最后岁月，难怪他感觉两个人之间是那样生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甚至还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和西恩出轨，那是她胡乱对抗自己所制造的烂摊子的某种有违常理的方式。他在想，比莉是否曾真的试图告诉他瑞恩的事，而他没有听。
他仔细看着瑞恩，突然间问道：“她和你讲过我们吗？”
“啊，当然，”她抬头看到两个人都热切地看着她，脸颊慢慢变红，之后她转移视线，又看着自己的袜子，“她说她在等合适的时机，对你们讲我的事。你们知道，她不确定你们能不能接受见我。”
他突然回想起在蝴蝶海滩的那一天，就在她死前的几周，妻子去了水边观看海上的冲浪手。她带我们去过那里。或许她是在计划介绍我们，但最后失去了勇气。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欣慰。
“你就是那个玩麦克塔维什长板的冲浪手？”奥莉芙打断瑞恩，“我和你通过电话。”
“是吗？”瑞恩看上去很困惑，“很奇怪，什么时候？”
“我给那个冲浪手看了我找到的妈妈的一张照片，他以为你是她。”
“哦，是的，我记得那次。”她开心地笑了，“是的，西比拉和我长得很像，对吧？等着，给你们看个东西——”她跳下沙发走到一个抽屉前，掏出两张照片，拿给他们两人看。一张是褪色的彩色照片，时间可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另一张是年代较近的数码印刷，如果不是相隔二十年，照片中扎马尾辫的两个小姑娘可以说是双胞胎。“今年早些时候，我去过外祖母罗斯的养老院，她给了我这张照片——其实，是我擅自从她房间里拿走的，不过我敢肯定，她根本不会发现，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的话。照片中的西比拉八岁，我七岁，我们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她自豪地看着两张照片。
她又绕回话头，说起认识生母有多么激动人心，她们一起共度的精彩时光，事实证明她们两人有多么相似——重复那些奇闻趣事。最后乔纳森突然想到，瑞恩可能是喝醉了。房间里的光线变暗了，奥莉芙和乔纳森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愿打断她。“是的，接着她有一周时间没和我联系，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着，她是生我的气了还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叫我不要给她打电话或发邮件，因为……”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但是最后我上网，发现西比拉甚至不用脸书，而我在上面找到了你们两人——我已经找过好几次，就是因为好奇——后来我就看到了那段视频。”她转身看着乔纳森，“你在她的葬礼上拍摄的那段，是段非常棒的发言。那时我才知道她死了。”这时她转过身去，看着墙壁，这样一来，他就看不见她的脸。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很轻，“……是的，感觉糟透了。我才刚刚找到她，就又失去了她。”
他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儿，突然对她感到怜悯——从脸书上发现亲生母亲去世的消息，多么悲惨。蒲团在震颤，他扭头，看见奥莉芙的脸上有泪水，她的身体正随着无声的哭泣而起伏。她抓住他的胳膊：“妈妈真的走了，”她倒吸一口气，湿润的眼睛找到他，“是不是？她死了。这一次是真的。”
乔纳森点点头。这件事终于澄清所带来的轻松感涌遍全身，他松了口气，感到精疲力竭，浑身无力。他伸出胳膊搂住女儿，女儿任由他将自己拉入怀抱。他感觉自己也同女儿一样，泪水蓄满了眼眶，同时他也责备自己，竟然用如此多的憎恨和谴责来毁坏对死去妻子的记忆。她不是圣人，但又有谁是呢？她和任何一个人一样，都拥有缺点。是的，他完全有理由因为她的撒谎和不忠而生气，但就那样定义整个故事是不公平的。她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想到：生活远比那复杂得多，组成人类的是数不清的一层又一层的灰色。比莉是个慈爱的妈妈，是个体贴的妻子，她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魔力和喜悦。为什么不记住她的这些方面，而要一直怨恨她没做到的事？
归根结底，他难道不也更希望用这种方式记住妻子吗？选择权在于他，而他将选择的是：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一段大多数时候都很快乐的婚姻。他爱这个女人，他知道所有这些事情，体会过所有这些感情。这是事实，是他的事实。而且到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事实可能是主观感受的结果。
他抬起头，看见瑞恩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奥莉芙，仿佛被击中了一般；仿佛她突然间想到，奥莉芙可能也一样悲伤。“你还好吧？”她不自在地问，“等等，我给你拿纸巾。”她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轻轻走到另外一个房间，短袜快速摆动。浴室里有风扇在旋转，他能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奥莉芙将头靠在乔纳森的肩头，轻轻地抽鼻子，用运动衫的袖子擦拭。突然间，她坐了起来：“爸爸，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
她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紧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自始至终，这里才是我应该找的东西。不是找妈妈，而是找我的姐姐。那才是我在幻视中看到的妈妈想告诉我的，她想要我们找到瑞恩，是她引导我来了这里。她想要我们知道，因为她在死去之前没有机会告诉我们。”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这种说法完全合理。因为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他或许也该让奥莉芙保存这种想法，如果这能让她好受的话。
瑞恩返回房间，拿出一包打湿的纸巾，奥莉芙已经停止哭泣。“你有时间的话，应该来伯克利和我们一起住住，”她告诉瑞恩，“我们应该互相了解。”
“真的吗？”瑞恩顿住脚步，拿纸巾的手在颤抖，“嗯，哇哦，你这么说真是太体贴了。你知道，西比拉和我说，她不确定你们对我的存在会是怎样的反应。你们有可能会有点生气。她死了以后——我想过去参加她的葬礼，但是我害怕就那样直接出现——”
奥莉芙站起身，没理会瑞恩手中的纸巾，而是冲过咖啡桌，伸出双臂抱住姐姐。乔纳森从蒲团上的优势位置，能看见瑞恩脸上闪过的表情：是一种困惑，甚至还有轻微的恐惧，仿佛陌生人刚刚硬挤进了她最爱的回忆，并坚持要提供一个新的结尾。
“我敢肯定这就是妈妈想要的，”奥莉芙的声音被瑞恩的肩膀蒙住，听起来很含混，“我们所有人在一起。对吗，爸爸？”
有时候看着你的孩子，突然之间你会感觉像是看到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某个注定会追求你甚至都不能想象的事物的陌生人。于是你会觉得：他们怎么变成这个人的？他们是被你塑造的，被周围世界塑造的，还是他们本来就会变成这样？乔纳森看着奥莉芙，看到的是一个可能会变得比他或比莉更好的人。她或许不会永远是这个女人，他知道生活有一天可能会将这样的她榨干。但在这一刻，他为她即将成为的模样感到无比自豪。
“当然，”他也希望这种设想能成真，“我们很高兴认识你。”
奥莉芙回头对他微笑，松开震惊的瑞恩。奥莉芙的脸颊因为哭过依然留有泪渍，眼圈发红，但乔纳森只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了新的焦点，仿佛她终于不再尝试去看他身后的东西。几个月来，甚至是一整年来，她第一次直接看着他。她的笑容是一份邀请：这件事是我们一起做成的。
他动用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自制力，才没有跪倒在地。积郁的感情终于得到释放，他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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