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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距离对岸还很远的地方，她被困住了。下一片卵石至少在五英尺开外，这距离令人生怯，石头上还盖了一层冰。她转了一圈，评估自己能做的选择——没有其他过河的方法。下方瀑布的声音如此喧嚣，淹没了她脑中因为激动而响起的嗡嗡声。
她振作起来，起跳。
左脚整个没跳上岩石，踩进冰冷的河水，深度直至大腿。另一只脚踩到冰直打滑，磨损的鞋底想要站稳，但只是徒劳。她将身体向前冲，希望背包的重量能让她落到卵石上。她双手在花岗岩上乱扒，寻找扶手的地方，指尖皮肤被撕裂了。急流贪婪地舔舐她，拼命地想将她撬松。天哪！
接着，就在她开始担心会被卷进水中、坠下瀑布时，右脚踩到岩石中一条裂缝。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直至探出水位线。她将流血的手伸进河水漂洗，接着伸出一只手指放进嘴里吮吸。那滋味激得她的舌头直打卷：汗味、血味、泥味。
接下来就很容易了，几分钟后她就到了对岸。她转身回望过河的路径——从这边看来，感觉过河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接着她走进森林。
森林浓密黑暗，充斥着昆虫发出的嗡嗡声。她沿着林木线的边缘走，与河道保持平行，一路走一路敲掉死去的灌木开路。几分钟后，她走到一个能照到阳光的突出在林木之外的地方，从那里能俯瞰瀑布，但被树木掩盖，在河对岸的小径上是看不见的。她脱下鞋子和工装裤，铺平等待晾干。
她只穿着内衣躺在一块被阳光照暖的岩石上，闭上眼睛。
好笑的是一旦西德尼将主意种入她的脑中，她就发现自己其实也想见见那个孩子。婚姻停滞不前，奥莉芙又逐渐疏远——危机感开始露头——瑞恩成了一个她无法置之不理的解药。要赶在西德尼之前找到女儿——要确保他不会赶在她之前，往井里投毒，让女孩痛恨她——或许她一开始是受到这种想法的激励，但当她走进圣克鲁兹那家破旧的小餐厅，看见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坐在那里……那时，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她做了一次有意思的尝试，想看看女孩身上遗传了她多少，便没有招手。瑞恩当然惊呆了，但也表现出一种熟悉的自重和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相较于比莉，瑞恩可能更轻薄，被父母给的钱宠坏了，缺少雄心——她抽烟抽得太多，对健康不利，这一点很明确——但她显然喜欢生活在边缘的刺激。在很多方面，瑞恩表现得比奥莉芙更像比莉。和瑞恩一同在海里冲浪时，比莉感到她好像已经滑出这具躯壳，进入年轻版的克隆体，正在尝试新的人生。一个画面出现在她的脑中，各种选项自行展开，如同绽放的花朵。
拥有双重生活，瞒着家人的暗中来往，让她奇怪地拥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仿佛她再一次掌握了她的生活。有一阵子，那样的情况她还能承受：她在伯克利的世界持续溃散，她知道在背后的某处，有一只时钟正在嘀嗒转动，西德尼不可能永远沉默，比莉的异议——收养机构的记录丢了，她正试着找它——只能持续这么久；与此同时，哈莫尼还张着翅膀，在她的冥想班还是什么地方舔舐伤口，等待消灭一切。比莉一直在准备，以防万一，但她依然希望局面能永远维持现在的模样。
接着哈莫尼重新出现，出人意料的是，她将矛头对准了乔纳森。其实比莉不该对此感到震惊：她一直知道哈莫尼暗恋他，但那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乔纳森是那样正直。她不能相信的是，他竟然给她讲了那个吻。然而，那不是非常符合乔纳森的个性吗？总是非常讨人喜欢地做正确的事。“我们不会对彼此撒谎，”他当时说，“我们的婚姻不是那样。”显然他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婚姻其实已经成了那样。每件事都已变得那样复杂和脆弱，如果不是已经如此明显、明确地表现出来，几乎令人觉得好笑。
那时候比莉知道，是时候带家人去蝴蝶海滩了。
命运啊，有趣。她以前从未真正赞许过这样的观点，让某种除她自己以外的力量引导她的生活。然而，那也让人有点激动，不是吗？知道她要走的道路是二选一，而她将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做决定。
那天上午在海滩，比莉曾看见瑞恩胳膊下夹着冲浪板从海里上岸——正如比莉预料的那样。她看到瑞恩擦干身上的水，与一群正整理行囊的男孩说笑，从他们一家人待着的水湾尽头看得很清楚。比莉的心跳变得如此迅速，她敢肯定乔纳森一定透过她的衬衫感觉到了。她只能向前俯身，不再靠在他的腿上；她无法承受与他皮肤紧贴的感觉。
她看着，等着。
如果瑞恩抬头看见母亲正坐在海滩远处，朝她走来，那比莉的世界会如她自己所预料的那般四分五裂。她将不得不向奥莉芙和乔纳森坦白事实，然后面对结果——很有可能是离婚，与女儿疏远；或者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较小——他们四人会以某种形式组成一个混合家庭，以比莉为中心。
但如果瑞恩没看见，那比莉就会把那当作信号，她有了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的借口，干脆彻底。她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她已经被赋予了自由——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理由能如此彻底地离开？
奥莉芙当时与瑞恩只隔一个足球场的距离，她的两个女儿都徘徊在海边。一个正全神贯注捡拾贝壳，另一个正在炫耀她对一群陌生人的吸引力。两人甚至都没往对方的方向看。接着瑞恩突然扛起她的冲浪板，开始慢步朝停车场走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连身前三英尺的地方都不关注。一分钟过去，瑞恩就消失了。
结果就是那样，事情结束了。比莉的心跳变慢，呼吸恢复平稳。决定已经为她做好，她重新获得了控制权。
在河的最远处，光线开始变化，越来越暗。比莉睁开眼睛，眨一眨站起来。裤子还是湿的，但是已经能穿。头顶上一团云朵遮住了阳光，她意识到自己冷得发抖。她需要立即开始徒步，以便在扎营过夜之前走到足够远的地方。
她拿起一只湿透的徒步鞋，用一根弹力绳挂在背包外面，另一只则拿在手中，犹豫不决。
她想起昨天早上乔纳森在黑暗中按着她的样子。“我想要你留下来。”他说得那样真诚，她差一点就要改变心意，但是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所有不得不做的工作、已然失去的每一样事物。
她想到奥莉芙。几十个小时之前，当她溜上奥莉芙的床，女儿甚至都没动弹一下。比莉就躺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她睡觉，等待她醒来开始交谈：告诉我今天你在想什么。但是奥莉芙就躺在那里轻柔地呼吸，天真地迷失在她神秘的梦境里。
她在那里躺了两个小时，无法离开。她的心在痛，出乎意料地被愧疚刺穿。接着，鸟儿开始在外面的花园中喧腾，那个时候她意想不到地清醒：有时为了保护你爱的人不被你伤害，你必须做一些坏的选择。奥莉芙需要寻找自我，我却一直想将她变成我的模样。也许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但是我足够开明，我知道必须将女儿从那样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她将手掌贴在女儿柔软的面颊上，轻得像一只麻雀，接着下了床。
“你不会有事的。”这时她大声说了出来，尽管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在对谁说，她的丈夫，她的孩子，还是她自己？或许是对三人一起说的吧。她轻轻地拍拍背包上拉好拉链的小袋，只是为了确认那叠卷成一卷的钞票还在，那是她用六个月的时间，一百一百地取出来的。在那下面，她能感觉到卡尔文·金几周前从暗网帮她买的丹麦护照的尖角，上面贴的是她自己的照片，签名是阿丽娜·佩德森。接着她走向悬崖，前方几英尺远的地方，瀑布垂直坠下似乎深不见底的虚空之境。
她举起徒步鞋，竭尽全力地往最远的地方扔去。
离开，他们会恨你；死亡，他们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