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诺亚方舟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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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区以后,万万没想到纪萌早已胸有成竹,在读完了高二的上半年后,毅然决然地下了乡。我找到孩子插队的王家庄,书记有五十多岁,挺和善的样子,一连气说了好几次:“王家庄好着呢,亏不了孩子。”我免不了要多多拜托。王书记知道我是医生,问我关节痛有没有药可治。我求之不得,忙给书记作了检查,初步印象是老年性关节炎。于是,答应下回送些药来。所谓下回就是第二天,送了药以后,又仔仔细细地讲了半天注意康复的事。王书记拿着药说:“这就行了。”别的事好像有一搭无一搭的无所谓。看见纪萌拉着车回来,我心里又是一阵子紧缩,孩子每天要拉多少车,身体顶得住吗?
“每天干多少活,有数吗?”我担心地问纪萌。
“哪能没数。每天少说是六立方土,挖完了拉走,倒在造梯田的地方。”
“你能完成?”
“开头困难,回来就累得不行。现在好多了。”
我不由得心里埋怨王书记,孩子还未成年,怎么能和成人一样要求。
“挖这么多土,孩子禁得住吗?”我试着问了一回王书记。
“都这个样,练练就好了。”
“纪萌可是闹过肾脏病的。”
“哎……”书记拖着长音说,“肾脏和劳动挨不上,不咋的,不咋的。你看他不是好好的。孩子吃不了亏,锻炼锻炼就好了。”
我知道光说没用,先给孩子查个尿再说。装尿的瓶子已经准备好了,就带在身上。我带着尿瓶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北京人医院,急查尿常规。上帝保佑,居然正常。看来确实是离开发病区就安全了。此后,总是我去王家庄看纪萌,不让他再喝病区的水。莉明来信说,轩轩在无锡检查也已经完全正常了。一块心病暂时消除了。
1976年国庆节过后,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显得格外明媚。站在院子里做深呼吸,吸入的气体格外让人受用。整整十年了,从未有过哪一天感到如此的舒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进入病房,不仅是工作人员,就连病人也显得精神焕发,实在令人费解。莫非是地球大气层负离子大释放?大家莫衷一是,各有见解。正在瞎子摸象,不得要领的时候,桑达从外面闯了进来,说闯毫不夸张,因为屋门几乎被他撞倒了。桑达气喘吁吁,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完蛋啦,完蛋啦!”
“谁?谁完蛋啦?”大家异常紧张。
“出什么大事了?”
“今年流年不利,尽出大事。又是谁?”
“桑达你快说呀。”
“四人帮!”桑达兴奋得一拳头砸在桌上,几只茶杯一起蹦了起来,像是在给桑达助威。
“四人帮?那四个?是不是有江青?”
“头一个就该是她。”
桑达一个字一个字地点出了四人帮的名字。轰的一下子欢呼起来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了十年了,终于等到了!”桑达慷慨激昂地发表着他的即兴演说,“好日子就要回来了。这好日子是什么?是社会不动荡了,是日子好过了,是有理说得清了,是待人平等了,是人格能被尊重了。还有,最贴己的是咱们有希望解放了,从地方病区解放出去了。”
又是一阵更加激动人心的鼓掌声和附和声:“说得对,说到我们心里去了。”
有人开桑达的玩笑:“桑达,你是不是该复婚了?”
“当然!”桑达得意地回答,“不复是傻子,不复是疯子,不复是痞子,不复是,不复是孙子。”越说越走样。但是大家毫不吝惜地送给了桑达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就在此刻,不管是谁,也不管说得多俗气,都会得到喝彩的。因为众人最痛恨、最厌恶的混世魔王,一股脑地被铲除掉了。
屋外也热闹起来了。厂子里的陶师傅和邱师傅一起来了。他们是去煤矿拉煤的,特意前来告诉我们这一震惊世界的消息。前一天晚上,在地区就已经有所传闻了。厂子里的人们拉着标语横幅上街游行,锣鼓声夹杂着鞭炮声震耳欲聋。但是不一会儿就被劝说回去了,因为没有接到上面的正式通知,只凭传闻,不宜妄动。
师傅告诉我们,北京已经热闹疯了,大家纷纷抢着买螃蟹庆祝。商店更有绝招,把三个公的,一个母的绑在一起卖,叫唤:仨公一母,快来买,买晚了就毙了。有人举着四只螃蟹,用李玉和的高调门唱着:“螃蟹,看你横行霸道能有几天。”众人都忙不迭地喝彩。
我有生以来,最激动的日子有三:第一次是1945年日本投降,那时我在陕西城?,高中还未毕业。八年抗战终于打垮了日本鬼子。父亲因为过于兴奋而乐极生悲,不幸中风偏瘫。全国人民再不受小日本的欺凌了,但不幸的是母亲却从此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重任,服侍卧病在床的父亲长达十年之久。
第二次是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我在北大上学,参加了这次盛典。最感自豪的是:我排在最靠近主席台的那一行,背着腰鼓,神气活现地敲打着经过主席台。台上的领袖们历历在目,我相信他们也会看得见我。以后我逢人便说,我从开国那天,就和国家领导见过面了。听的人不知深浅,还真以为我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过。
第三次就是现在这次,1976年的10月,许多人饱受了动乱之苦,现在终于找到了病根所在,切掉了毒瘤。人们期望的不单单是个人、家庭从灾难中得到解脱,更多的是强烈希望国家、社会从此得以摆脱一切影响、阻碍正常发展的因素,真实地体现出祖国的繁荣富强。
我们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翘首企望着四人帮垮台后的变化。果不其然,变化之大,之迅速,确实让人目不暇接。其中也捎带脚地把我们这群下放的北京人安置妥当,能回北京的,就安排回了北京。无巧不成书,正好在离开北京,下放后八年的同一天从西北回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