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书籍名:《《十月·长篇小说》2018年第5期》作者：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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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春雨变暴雨，毫无温润可言，关键是我和国柱都没有雨具，防水服只是防下面的水，对天上来的水毫无作用，而且它还完美地接住了这些雨水，我的两条橡胶裤管里现在已经灌满了春水。

“你看过一本叫时间历史的书吗？”国柱很享受雨中谈话，好像灵感伴随春雨从天而降。

“《时间简史》？”我怀疑我听错了，国柱真是少时爱逞强，老来爱科学。

“是的，《时间简史》。”

“看过，没怎么看懂！”我说。

国柱很满意我的回应，他高声说道：“那个书里说，我们之外完全可能有一个空间，通过一个虫打的洞跟我们相连。你觉得潭浦会不会是那个隐藏虫洞的地方？”

国柱把潭浦当作世界中心了，好像世间一切疑惑都可以站在这淤泥里获得答案。

我担心雨再下大一些，我们俩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当雨水灌满了潭浦时，我们穿着这样沉重的装备，如果不及时脱掉，完全可能淹死在这片淤泥里。

我无心回答国柱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不能给他一个过得去的答案，他会不依不饶地这样站在淤泥里问下去。谁叫我读过大学呢，在他们看来，读了大学就必须是万能的。

“有一个形象的比喻，说虫洞像大海里的漩涡，你看，漩涡可以让海底和海面最远的距离突然变得几乎为零，虫洞的奇妙就是这样，可以跨越巨大的时空距离。但是必须有很大的力量才能够保持这个漩涡不关闭，如果在潭浦底下隐藏着虫洞，那靠什么能量打开这个虫洞呢？”我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反问国柱。

“我儿子那本书上说有一种暗物质维持虫洞打开！”国柱劲头更足了。

“暗物质还没有发现呢！”我觉得看过《时间简史》的国柱已经不能轻易对付了。

国柱从腰窝里什么地方掏出了手机，我才发现我的手机彻底泡汤了，这是它第二次遭此厄运。

“这个，写《西游记》那会儿还没发明，但是他们就知道顺风耳，现在有这个不就实现顺风耳了？”国柱举着手机反驳。

我哑火了。一个人不信一种东西你让他信很难，一个人信了一种东西你让他不信也很难。

我并不是国柱的对立面，但是我和他往往自然成了辩友，这是我的一种惯性，潜意识里我认为我占有知识高地，我是给国柱解释世界的人。我备感绝望地望了望天，潭浦承接的雨水已经淹没了许多露出的淤泥滩。

“这个问题要讨论清楚，至少需要三天三夜，我们上去再讨论这个问题。”我指着白茫茫的水面说。

国柱点了点头，歪着身体用力拔陷在泥中的防水服。我穿着红色的防水服，像一只被煮了的螃蟹一样趴在淤泥里挣扎着。

这时候，我从开始一直忍到现在的一个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老婆？”

现在还是过大年期间，离任何学校开学，或者补习班开班，都有一定的时间。而且，我在国柱的房子里，没有看到一张他们的全家福，或者任何吴静文的照片、孩子的照片。我一直揣着这个疑惑。

国柱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蒙了，他停在大雨里，像一尊雕塑。

我望着他，等着他回答我的问题。

国柱停了十几秒，用手抹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头发，用缓慢的语速说：“她不回来，怪我？”国柱沉重冷峻的表情，显得像受了巨大的伤害，好像抑郁症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我突然感到，那个强悍的国柱一点儿也没有变过，现在他只是找到了自己的新地盘，而且“我的地盘我做主”。

国柱的回答也是问题，让我觉得没有继续问的必要。等我们都爬上岸时，老天爷把雨收了。

多活了三天三夜之后，那条抗捕八年的巨鱼被国柱做了鱼头火锅来招待我。我捂着大衣打着喷嚏看着国柱把湖水抽干，他像农民播种一样往淤泥里撒了许多石灰粉，让那些永远没有见过太阳的湖泥见了两天阳光，然后国柱将那些临时排放在邻湖里的水放回来，潭浦又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坐在国柱的湖边别墅，看着小黑那辆红色的SUV慢慢驶过来，他已经告诉我给我定了回北京的高铁票。

小黑穿着一条白裤子走下车，腋窝里夹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手包，他笑盈盈地向我走过来，到了我跟前，他拉开手包拉链，一沓猩红的钞票要往外跑。他拦住钞票，从手包里格掏出火车票来递给我。我接过票，端详了几秒钟，知道了离开的时间已经精确到了分钟，不禁惆怅起来。

我抬起头时，小黑正望着我，他还是笑着说：“有些可惜，今天晚些时候吴静文回来，你都到她家里了，也没机会见着她！”

想着人生就是充满各种错过，各种不巧。这各种错过和各种不巧，就构成了我和静文的缘分，就是命运捉弄人，我不禁悲从心来。

小黑接着说：“国柱自从得了抑郁症后，就不爱说话。吴静文猜不中他的想法他就打吴静文，所以吴静文不爱回家。有一次，他拿着一把鱼叉，差点儿就把吴静文搠死了。要不我怎么大老远打电话给你，让你开导开导

国柱。”

我浑身好像被电击中，外表完好无损，里面一塌糊涂。我坐在垂钓椅里，像一个一无所获的钓者，很不甘心这样离开。我望着三月的草，吹着三月的风，一直反复寻思着，要不要改一下火车票，等着静文晚上回来，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难题是，我需要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责任编辑赵文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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